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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太太忽然觉得一股子酸涩冲上眼尾,瞬间便要作泪。她仰起头,问:“在养心殿,都好么?”
“都好。”摇光轻轻地答,声音渺渺,如同晴空下的游丝。她望着太皇太后,反倒笑了,“就是昨夜忽然梦见玛玛了——我自打进宫来,就没有梦见过她,真是奇怪。”她依依唤了声“特合玛玛,您说,我玛玛还好吗?”
特合玛玛是海子里对玛玛的娘家姊妹的称呼,老辈儿里常叫,如今都不大能听见了。太皇太后恍惚了片刻,仿佛又回到自己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,老玛玛娘家来了人,就一口一个人特合玛玛,亲亲热热地叫着。
太皇太后别过脸,不敢直视着她,怕看着她的眼会露怯,也怕自己把持不住。她对不住郑济特氏,她知道。她对不住朝晖,她也知道。
可是她没有法子。
太皇太后说好着呢,“如今在故旧家里奉养着,你很想她,她何尝不想你?总得避过风头,才好相见的。”
她“哦”了一声,照旧是笑着,那笑意却半分也没有照进眼里,眼里还是一片寂寥的荒原。只听她慢慢地说:“不着急,总会见到的。”
这话莫名听着伤心,太皇太后心里不安得很,终究不愿意再说下去。她调转了话头,“你在养心殿过得好,我就很放心。皇帝既然把你放到跟前,他就会替你料理周全。人活着总要向前看,是也不是?你只管放下心。”
放心?放在哪里?满门皆流放发卖,起初入宫来,叫她放下心,她便挣扎着在这宫里活下去。后来他让她放心,换来的却是稚芳惨死的事实。如今再叫她放心,她一直盼着想要再相见的玛玛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,她这一颗心,还能放在哪里呢?放在连篇累牍的谎话里?放在覆灭了舒宜里氏的漫天大雪里吗!
一颗心悲恸久了,也就木了。摇光漠漠地应着,只管陪着太皇太后说话。彼此心里藏着事,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,稀稀落落,间断的安静,却是一次比一次长。
太皇太后要午歇,照旧是苏塔与芳春在里间伺候。蒲桃烟锦与她许久未见,嚷嚷着要拉她过榻榻里说话,见她实在打不起精神,只好先撂下。
蒲桃很不放心她,拉着她的手叮嘱了好一阵子,又是说时序又是说人情,见她总是笑着,将嘴一撇,嘟囔道:“你在养心殿,虽说隔得近,我们总不能去看你。我们可没有记挂你,但是还是有一点点想着你……”她说着将一双手掌张得很开,“喏,就这么多。”
烟锦实在看不下去,拽回她的手说得了吧,“你别听她一张嘴。若是在外头有不顺心的,短什么缺什么,只管回来说。咱们姐几个虽然说不上话,但是人多就有办法,总能帮你开解。别什么事都自己拘着,你是慈宁宫出去的,那咱们就都是家里人。”
摇光看着她们,勉力笑着,“没有什么不好的。姐姐们待我最好,我知道。”
虽说是笑着,三个人眼眶都红了,小姐妹们手拉着手,迟迟不愿意放开。她们与她是雪中的炭火,是病里的一双手。世态人情再怎么翻覆波澜,总也有些情谊,简单真挚,没有目的,长久不变的。
送走了蒲桃烟锦,宝爷便慢慢走过来蹭她,宝爷总爱腻着她,过了这么久没见也是一样。她抱着宝爷坐在廊下,漫无目的地看着湛湛晴天,游丝轻软,飘无根蒂,能够就着风势力,飞跃高高的宫墙。
忽然听见有人在小声唤她,“姑娘?姑娘?”
是方才引她进来的葫芦。
葫芦长得喜兴,之前在慈宁宫时,他很照顾她。摇光撑起笑,客客气气地叫一声“谙达”,“是到了给宝爷喂食的时候么?”
葫芦摆了摆手,小眼睛往四周一觑,见没有旁人,才压低声音道:“奴才不是为的宝爷,奴才为的是姑娘的故人,给姑娘传话。”
她心中猛然一动,手不自觉收紧,倒惊醒了正在酣眠的宝爷。宝爷叫唤两声,腾地从她怀里挣脱出来,慢慢悠悠地踱进正殿去了。怀里空空的,摇光道:“左右太皇太后歇下,这天光好,我还没去过慈宁花园呢,谙达领我去瞧瞧?”
葫芦道:“老主子爱吃您做的小食,您得闲儿,随奴才上寿膳房吧。”
摇光说好,葫芦便在她身边走着,落后她半步。其实慈宁花园她哪里不会走,她入宫第一天就学会了慈宁花园该怎么走。
葫芦给她引路,他是慈宁宫里的路路通,知道哪里人少,好说话。他带着摇光拐过一道门,绕到大佛堂后边,太皇太后不大信菩萨,但是佛堂的香火长久供着,分派人定时上果添香。现下苏拉们都不在,也没人往大佛堂来。
葫芦站住脚,朝她打千儿,却听她急切地问:“谙达说的故人,是谁?”
“是端王爷。”
葫芦盯着地面,小声说:“殿下让奴才给您传话,万寿节时,猴儿上树摘桃,摘的是寿桃。殿下祝姑娘,如愿以偿。”
一颗心在腔子里砰砰直跳,竟然觉得天旋地转,眼前发眩,有种不真实的感觉。可心里却高兴不起来,重重心绪宛转,倒悲凉得很。她知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