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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宏却只道:“没关系,你不爱做官,也没关系。”
杨籍有些微讶,没想到杨宏怎么一反常态,说了这话。
杨宏看见他神色,轻轻笑了笑,道:“听见我这话,你觉得奇怪?我从来没要求你升官上进,你莫不是觉得,我真指望你走这条路罢?”
杨籍面露窘态,道:“是我不如兄弟们。”
杨宏抿了一口热茶,道:“杨家有出息的孩子们多了,总不能人人都去做官。你在此处差些,孝顺父母,你却比他们都强些。我与你母亲,同人提起你常在膝边尽孝,也是骄傲的。”
杨籍不曾听父亲说过这样的话,此刻不免有些无措的赧然。
“这都是儿子应当做的。”
杨宏却叹道:“这世上,哪有什么应不应当?”
杨籍望向他,以为他是伤怀于长子去世,所以才作多番慨叹,正要加以劝慰,杨宏又道:“看过你母亲了吗?”
杨籍说刚去过了。
杨宏便点头,道:“今日难得有闲,你坐这儿,陪我喝两杯罢。”
杨籍自然称是。
杨宏身后的仆从去做准备,杨籍想了想,同杨宏道:“八郎也辛苦了好几日了,不如,也将他叫过来一起罢?”
他知道杨宏与杨简之间关系僵硬,只是最近家中操持的许多事都交给了杨简,杨籍心想,到底是亲父子,没有隔夜仇,杨宏兴许并不会排斥与杨简同饮。
杨宏却道:“他连日辛苦,算了,改日罢。”
杨籍原本以为杨宏是拒绝,可是听他口吻,又分明是关切的,并不是用好听话来推脱,于是心中微喜,想,若父亲肯示弱,八郎也不会驳他的面子,若是此刻去叫,必然是会来的。
他的弟弟,他心里最是清楚,若是能与父母好好相处,他又何必叛逆地常日争吵受罚呢?
但他又转念一想,杨简确实辛苦,便想着算了,等下回他告诉他父亲的心意,再组一局对饮,也是一样的。
杨籍露出了明显的开心之色,道:“那等过些时候,天气暖和起来了,春天园子里花都开了,我们找个好日子,叫上八郎一起。”
杨宏看着这孩子温暖干净的眉眼,安静地望了他半晌,问道:“孩子,你不怕吗?”
杨籍知道父亲在问什么。
他只是对做官没兴趣,不是全然对朝局和自家的情况一无所知。
他回答道:“父亲,没什么可怕的。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,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?”
杨宏追问道:“那若是,这道坎过不去呢?”
杨籍依旧道:“那我们一家人,依旧还是在一起的。”
他的口吻里始终含着明亮的希冀之色,即便是在冬日里,也能轻易地熨帖住杨宏一颗已经苍凉而冰冷的心。
杨宏的眼底,难得地浮起一股温热的暖意。
他余光里瞥见老仆端酒过来,借着放下茶杯的机会,抬手按了按眼睛,含糊道:“酒来了,喝酒罢……”
杨籍是杨家最细心又贴心的孩子,看见了父亲拭泪的动作,理解父亲在官场浮沉半生之后回到家的这一点脆弱,并且懂得不去戳破和打扰。
老仆退下,他为杨宏斟酒。
“等天气暖和些,我上街去,再给父亲买几条鱼,放进池子里。到时候池子里红白锦簇的,父亲每日赏鱼看鸟,也能轻松些。”
杨宏哼了一声,道:“还是免了罢。你们两个把我的鱼都吃干净了,往里头放多少,也是进了你们俩的肚子。”
杨籍便笑道:“那正好,八郎好手艺,到时候让他做给父亲也尝尝。”
杨宏瞥他道:“你吃了不少,怎么不记得给我尝尝?”
杨籍垂首,尴尬一笑,没接话。
吃了父亲的鱼,还要拿来给父亲,岂不是找骂吗?
杨宏一眼就能看明白他在想什么,道:“怕我骂你?除了你那一桩婚事,我何时又真的骂过你了?”
杨籍听见婚事,脸上的笑意淡了淡,道:“婚事……是我犯倔了,可是父亲,我也不后悔的。”
杨宏道:“我知你喜欢她,亦知她心思不纯。不肯同意,不是怕家中如何,是怕你二人将来成了怨偶,你可明白?”
杨籍点头,道:“我都明白。父亲,我只是不想后悔。”
他已然知道原之琼的结局了,除却当初听说时失神了一段日子,如今早已能够平静地提起。
“我大约也明白她不安现状,只是觉得这一条错路,我若见着能拉一把,总不能袖手看着。到如今,挽回不得,我也不强求的。”
他笑一笑,道:“将来,我的婚事,还要请父亲母亲,帮我多掌眼的。”
他有心宽慰父亲,字字句句是将来,落入耳中,听得杨宏长叹一声。
杨宏拿起酒杯,道:“好,好……”
杨籍以为这便是回应了,恭敬地手执酒杯,微低半分,与杨宏的杯轻轻一碰,而后仰首饮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