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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,像是画里用金粉描了一条细细的边。
她觉得一阵头晕,恍惚想起小时候跟着哥子们去念书,其实哪里是在念书啊,分明找了借口溜出去玩。哥子们背书,她也背,只是哥子们背的大学中庸,她背的三字经。那时候头上顶着两个小小的揪儿,认真背起来,摇头晃脑的,一张稚嫩的脸还故意紧绷成一本正经的模样,引得哥子们好一阵发笑,最后连先生也掌不住,跟着笑起来。
后来让玛玛知道了,为了替她解气,好生训斥了哥子们一顿。玛玛教她背书,背《滕王阁序》、背《岳阳楼记》。玛玛说女孩儿家不比男人,一辈子也许就拘在四方院子里了。外头大好河山也许一辈子就见不着了,那多可惜啊。越性儿多背些前人的诗句,也就当是自己看过了。
那时她就在玛玛院子里念书。夏天的时候,院子里错落摆着几大缸荷花,硕大的荷叶因风摇动,稀稀疏疏地倾斜下天光来。缸里也养着几尾鱼,在水中漫无目的地游着。她背着背着,声音就低下去了,只顾着拿手去拨水,从掌缝里穿过去,凉丝丝的,可以消磨掉一整个夏天。
她望着池子里的鱼出神,也许是见了风,眼泪难以止抑,顺着脸颊留下来。先前在芳春姑姑跟前,怎样也不能哭。本就是死里逃出来的一条命,再成日家哭哭啼啼地,岂不是不识抬举,招人嫌恶?可是这里没有人,不会有人来理会她,她有一肚子的委屈,一肚子的后怕,一肚子的难受!
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,白净的手掌上齐齐印着月牙似的红痕。作养得细嫩的皮肉一衬,更显得触目惊心。她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动起来,整个人跟瞬间被抽空了一样,再也没有气力,顺着汉白玉的栏杆缓缓地滑下去,“嗬”地一声,终究哭了出来。
哭出来好,哭得眼泪鼻涕混在一处,哭得昏天黑地,哭得什么也顾不得了。就好像从前受了委屈,窝在玛玛怀里哭一样。玛玛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脊,一边开解她,玛玛说不能哭,旗人家的姑奶奶最是要强,泪珠子是金贵玩意,轻易不能流下。再大的事情、再凶险的劫数,自己咬咬牙,总有挺过去的时候。
可是现在,玛玛、阿玛、额捏,他们都不要她了。
“别哭了。”
摇光从一片浑噩里回过神来,愣了一愣,只觉得背脊发凉。眼前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,一身佛头青的袍子上,密密匝匝的宝扇葫芦暗纹绵迭开去。袍角下露出一双石青色的皂靴,她泪眼迷蒙,看得并不分明。
他的声音很好听,又温和,又清朗,如曳金振玉。
她慌忙去擦眼泪,深深吸了口气,雪后冷冽的气息伴着草木之味,一股脑全进了她的鼻子里。她霎时清醒透了,知道方才是犯了大忌,宫里啼哭总是不吉。她心乱如麻,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地,整个人身上发虚,才恍然发现,后背已浸透了冷汗。
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,不矜不伐,还是那样从容的声线,如阳光穿透云翳。
一方帕子递到了她眼前。那人顿了顿,说:“接着吧。”
檀色的帕子,堪堪遮掩住了下头修长的手。帕子上头漫着落花流水纹,细细密密的铺展开来,在日光下熠熠流辉。
摇光并没有接,屈膝跪下,头压得低低的。因着才哭过一场,又久在病里,声音颤颤地卷着沙哑,像是日晚溪水边的细细流沙。
“奴才犯了错,请谙达责罚。”
绿云高绾
因摇光将头低得极低,他能看见的只有乌黑油亮的头发,拧成辫子整整齐齐盘在头顶上,另插了一支羊脂玉的小簪子,温润的白与深亮的黑撞在一起,平添了几分简单朗阔的美。
那人怔了一怔,“你在哪里当差?”
摇光勉强定下心神来,先头芳春说这里是太后太妃礼佛玩赏的地界儿,嘱咐她别进里头轩馆。她于是顺着回道:“奴才是慈宁宫花园里洒扫的宫女。”
那人手放在半空许久,见她不接,也不勉强,淡淡道:“入宫时没教过规矩么,哭哭啼啼,像什么话?”
他话语里有几分薄怒,想是没见过这样不识好歹的奴才。摇光感念他的好心,原本以为这宫里是极惊险的去处,重重规矩能吃了人的心,要了人的命。却不想她还算幸运,慈宁宫太皇太后跟前的人未曾为难她,今日犯了错被人撞上了,也还顾念着她的体面。
在绝境里的人久了,旁人只要给一点好,她都觉得是温暖。她心里暗暗记住了这一方落花流水纹的帕子,记住了这一身佛头青的袍子,记住了这声音。倘若有缘法,往后还能再遇着,只要她能搭把手、帮上忙,她绝不会皱眉头说一个不字。
那人不过一哂,将帕子撂了,越步倚在前头栏杆上,倾身看鱼去了。
摇光拾起帕子,仔细把眼泪擦拭干净。方砖上头冷,她没换衣裳出的门。先前屋子里生了炭盆,一身夹棉的袍子尽够了。可是外头不同,雪后初霁是最冷的时候,方才她哭得尽兴不觉得,如今兜了冷风,脸上泪痕迎着雪气,身上便有些寒浸浸的。
她将那方帕子叠好了,抚膝起身转过去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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